——读苏轼《定风波(常羡人间琢玉郎)》
张小青
每晚,睡前,随手翻阅床头那本《唐宋词鉴赏词典》,已成了我多年的阅读习惯。此刻,映入眼帘的是苏轼的《定风波(常羡人间琢玉郎)》。苏轼的好友王巩(字定国)因受苏轼“乌台诗案”牵连,被贬到岭南荒僻之地。三年后王巩北归,出歌女柔奴劝苏轼饮酒。苏轼一句“试问岭南应不好?”本属客套之词,不料柔奴“却道,此心安处是吾乡”。一个柔弱女子竟能脱口说出这般豁达之语,苏轼大为赞赏,立刻填词以赞之。
此心安处是吾乡,多么朴素而深刻的一句话。柔奴身陷穷境时的超然旷放,恬静安详,慰藉了因政治上失意而忧郁苦闷,浮躁不宁的主人。因心有归属,即使身处偏僻的蛮夷之地,柔奴仍能“万里归来年愈少,微笑,笑时犹带岭梅香。”这让苏轼感慨万千。看来,人生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,而是我们自己,是我们自己的内心。吉祥上师曾说,“人生顺境如夏日彩虹,人生逆境如梦幻泡影。是非成败,不过转瞬即逝。”对此,我们惟有保持一颗坚强的内心,一颗平常的内心,才能于幸福处生淡定,在悲凉时求欢喜。才能在繁华也罢,在山水也罢,因为淡然的存在,感觉忽然的幸福。如同一朵蒲公英,命运之程开启后,在阳光里轻舞飞扬,于风动中随意聚散,这有意无意之坦然,正是心灵的方向。如同一个人,身处何地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所到之处,能否让心有所归属,有所安顿,心若能安住,放眼就是故乡。正应了白居易那句“无论海角与天涯,大抵心安即是家。”
让我心有所依,心有所安的,是故乡。故乡,是小伙伴们跳着皮筋,打着沙包的麦场;故乡,是外公摇着蒲扇,讲着故事的月夜……“闲云潭影日悠悠,物转星移几度秋”。不变的,是故乡带给我的那份童趣与快乐,满足与心安。
“风乍起,吹皱一池春水。”“天初暖,日初长。好春光”。赤水河堤两岸,“柳荫直,烟里丝丝弄碧。”一群孩童或挖着白白的甜甜根,有滋有味地嚼着;或折一枝缀着黄绿色米粒的柳枝,用一缕棉花,沿折断的地方往下捋到梢头,一件自制的工艺品就诞生了。又白又光的枝条,头部羞涩地簇着,绿成了一团,低头自顾摇曳着。捋下的枝皮,却也没有丝毫浪费,每人一段,在嘴上一吹,竟叫响了春的到来。家门前的那条小溪,清澈透亮,鱼翔浅底,和着春的旋律,潺潺流过。我和小伙伴们提着小竹笼,采渠边那嫩嫩的、绿绿的水芹。忽地,一条黄鳝从眼前游过,顿时惊得竹笼掉了一地,笑声洒了一路。
在“绿树浓阴夏日长”,“惟有蜻蜓蛱蝶飞”的午后, “桥上桥”下的赤水河里却热闹非凡,一大群男孩女孩正在河里欢快地游玩着,或打水仗,或跳水比赛。忽然,一群小鱼儿从身边游过,顿时引得追声一片,水花四溅。“明月别枝惊鹊,清风半夜鸣蝉。”月色溶溶的夜晚,与邻家小伙伴将在院子杨树上摸到的知了猴扣在碗下,隔一会儿就忍不住将碗揭开一指高,看它们有何变化。瞧,它们竟破壳而出,长出了淡绿色的薄翼,真是奇妙!
“重阳过后,西风渐紧,庭树叶纷纷。”在“碧云天,黄叶地,秋色连波”的童话世界里,长长的竹签上扎满了树叶,秋,便在小朋友的手中舞动起来。“银烛秋光冷画屏”的夜晚,我们“轻罗小扇扑流萤”,累了,便“卧看牵牛织女星”,在外公讲起的百听不厌的美丽传说中,甜甜入睡。
“千里黄云白日曛,北风吹雁雪纷纷。”堆雪人,打雪仗,折冰溜子是我们冬日玩耍的保留曲目。因贪看电影,我与小伙伴们竟成了风雪夜归之人。路过的柴门小院里传来的声声犬吠,竟也挡不住浮在脑海的《家》里梅小姐那俏丽的身影。雪花飞舞,临近家门的十字路口,一盏昏黄的马灯下,外公正为我扫着通往回家的路。那温暖,生动,诗意,感人的画面,那刻起,永生地镌刻在了我的脑海……
此心安处是吾乡。故乡,只有依偎在你的怀抱里,我才能如此快乐,如此满足,如此幸福,如此心安。而那,仅仅只是一分钱换来的一块糖,一毛钱买到的十个杏。是一条扎在头上的小丝巾,一个小伙伴们羡慕的女式解放军帽。或者,是一个新沙包,一副新猪骨,一个新毽子。也许,是外公悄悄为我藏起的小姨从新疆带回的葡萄干;是好长时间盼来的“咚”地那一声里爆米花散出的清香;是让外公当观众,自己则模仿电影中的美丽女子,端坐在家里那个大大的红色长柜前,饶有兴致地将柜子锁扣抬起又放下的“弹钢琴”的乐趣;是露天舞台下挤看秦腔《游西湖》、《梁秋燕》那一波又一波的人浪;又或是下午一点半街道喇叭里传来的“我是王成,向我开炮!”的电影录音剪辑……
故乡带给我童年的这份快乐与满足,幸福与心安,至今让我觉得,因了这一切,此生,我是快乐的,满足的,幸福的,心安的。
此心安处是吾乡---无论海角,天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