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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师三年

发布者: [发表时间]:2019-11-19 [来源]: [浏览次数]:

刘忠虎

一九八五年九月六日,星期五,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。家里人借了两把自行车,大哥和姐夫各骑一辆,把我和一个还没油漆的桐木箱子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——蒲城师范。

 报到的程序很简单,交了五十块钱,基本买全了三年的书;递交了粮油关系凭证,领到了三十一斤饭票、二十块钱的菜金;到了学校东北一栋东西走向的四层筒子楼,我被分到了四层西南角的一个宿舍;四个架子床,四个下铺人娃都占了,我只好睡在上铺,好在靠南窗,能够迎接第一缕晨光。

 大哥和姐夫连一口水都莫喝,就走了。我一个人在宿舍发呆:“三个月前,到我们富平县城参加中考复试,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县城。短短三个月,我一下子来到了更远、更陌生的蒲城县,想妈了咋办?有人欺负我咋办?能考上中师的都是好学生,我念不好书咋办?……”一阵胡思乱想,没有了一点高兴劲,泪先下来了!

 当天下午,遵守《报到须知》的安排,来到位于教学楼三层最西边的教室,我怯怯地站在教室西边拐角,偷偷地看着其他有说有笑的同学。“同学们都过来,到教室门口按大小个站队,男生一溜,女生一溜。”一位梳着大背头、穿着尖头皮鞋、风流倜傥的男老师大声喊着。我看来看去,我只有老老实实站到个子最小的一头,自然就坐到了教室最北边第一排。座位分定了,那个“大背头”开始讲话了。终于知道,他就是我们的班主任——成老师,这一师生缘分,经过三年的沉淀,终于亦师亦兄地深厚了!在坐的所有陌生的面孔,经过三年的相知,也终于终生都牵怀挂念啊!

 中师三年,书念得糊里糊涂。比如化学,我只记得“含炭的是有机化学,不含炭的是无机化学。”再比如数学,我只记得《几何》老师拿着三角板,从教室西南上边的墙角把我们学生的眼球引到教室东北下边的墙角,想证明啥,我总是听得云里雾里的。还有音乐,五线谱上忽高忽低的“蝌蚪”和一些什么符,我至今都没弄明白;《体育》课程最让我头疼,不再是小学、初中放羊式的了,理论课的学习倒问题不大,但每次“引体向上”考试,我经过了只能拉两次的尴尬,就没有信心了……

当然,我有些课还是学得得心应手。比如,《小学语文教法》、《小学数学教法》等课程,这些课程的新鲜感吸引了我,也听老师说,学好这些东西才能当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;迫于《美术》老师的严格,我认真地画画,也算是终于弥补了小学、初中爱好画画却没有时间的遗憾了;作为当教师基本功的“三字一话”课程,我也是很有兴趣,苦练了三年,普通话优秀,“三字”高分过关……

 我付出努力最多的还是关于语文方面的课程。比如,学习《文选》课程,我还是保持小学、初中时学《语文》的习惯,不管要求不要求背诵,凡是古文、短小的散文,我都是一篇不落地背诵;《语基》课本上的知识,我都是认真去学,请教了老师不少知识疑惑呢!

 感谢中师三年“六十分万岁”的低目标,我才能用了一年半时间,自学完了《语基》和《文选》两门课程,从而有了大量的时间探索文学的奥秘;我才能在《数学》课堂上看《中国文学史》《欧洲文学史》《亚非文学史》……我才能在《化学》课堂上写几行蹩脚的诗歌。感谢师范三年宽松的学习氛围,我才能在上自习时从教室溜出来,去礼堂听“关于文学”的讲座;我才能在熄灯后,点根蜡烛,在教室看曹雪芹的《红楼梦》、高尔基的《母亲》、托尔斯泰的《战争与和平》……直到毕业的第二年,我在上陕西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函授时得到了回报。当时考的专业课,就是我在中师三年自学的内容,函授三年学的,也就是我师范三年看过的。中师三年看的文学方面的书,虽然只是皮毛,毕竟帮助我实现了从中师到本科的跨越啊!

 中师三年,终于不操心吃不饱饭了。我是当年九月六日到学校的,为了庆祝第一个教师节,学校全体师生在九月十日这天会了一次餐。我至今记得,八个同学们围一圈,以砖铺的地为桌,有烧鸡,有鲤鱼,有排骨。这是我第一次吃到鸡、鱼,可惜只吃个半个鸡翅膀,卡在喉咙的鱼刺险些要了我的命。

 一个周一的早上,校长讲话,说是从明天开始,我们吃两星期的进口面——加拿大面。同学们一下子沸腾了!等到第二天真拿到了所谓进口面蒸的馍,同学们都龇牙咧嘴,女生更是愁眉苦脸。看到黑黑的馍,我就想起了小时候母亲蒸的荞麦面馍,我嚼一口,哎,还不如我妈蒸的荞麦面馍。现在想来,改革开放初期,我们国家还不富裕,国库存粮还不能完全满足庞大的工商学兵需求,能用进口的粮食保证我们这些免费中师生吃饱肚子,我们应当心存感激。

中师三年,餐厅是没有餐桌的。在既是礼堂,又是餐厅的地面上,圪蹴着吃了三年。为了节省,我们班同学基本都搭伙吃饭,要么两个同学,要么三四个同学。我最初和一个同学搭伙,人家嫌我吃饭吧唧嘴,散伙了。好在有两个富平同学,我们三个和蒲城一个同学搭伙吃了两年多饭。四个人搭伙,午餐只需两份菜,四个杠子馍、四碗稀饭;晚餐要么是杂酱面,要么是汤面带半个馍。每顿吃完饭,碗基本是我洗的!谁让我吃饭装斯文、名字里还有个“忠”字呢?

 正在长身体的我们,一月三十一斤粮是不够的,好在男同学脸厚,虽然也不好意思,个个还是接受女同学的施舍。那个年代,我们“男女授受不亲”思想根深蒂固,红着脸接受了女同学的帮助,转眼就是“没心没肺”的人了。我记得,有一回菜金接不上了,我班一个同学借给了我十元钱,我才度过难关,随后给人家还,人家硬是不要,这债就背到现在了!好在我们的友谊与我们的生命同在,滴水之恩,让多少当年的青春少年铭记到了天命之年啊!

 中师三年,我住的宿舍从没有挪过窝。宿舍楼没有暖气,没有空调,也没有厕所。春夏季节还能住得舒适些,难熬的是深秋和严冬。秋雨绵绵,寒风刺骨,单薄的被褥很不耐寒。这个时候,我们宿舍八个同学就开始拼床而眠了。把原来靠东西墙的床搬到宿舍中间,四个床就成了通铺了。上下铺的四个同学褥子摻叠,卷了被子合衣相拥,四个同学这样的睡相,就是四个字——抱团取暖。夜里内急,就得冒着秋雨冬雪跑到宿舍楼外的公厕解决。这个时候,我就特羡慕住在北排宿舍的同学,他们能沿到北窗上尿得老高,豪放地把尿洒到操场。幸亏我习惯了寒风的刺骨,三年的漫漫冬夜就这样熬过来了。

 中师三年,我得过两次奖学金,一次是三十元,一次是二十元。每次拿到奖学金后,都是先给我父亲买两盒工字卷烟,给我母亲买了一包白糖,必然搭车到蒲城苏方,然后步行十五里路,把喜悦与父母分享。在学校举行的“学雷锋征文”中,还获过奖呢,奖励的厚厚的笔记本,工工整整地继续着日记,记写着我师范生活的喜怒哀乐呢!没有当过班长之类的实权派“领导”,倒是当过班里的文学社社长,在学校组织的文学活动、书画展中得过第一,班主任老师用奖金请我们同学看了一场电影呢!

 中师三年,我和同学们游过翠华山,仰望过大雁塔、惊叹过华清池,拜谒过桥陵,登过虎头山,清明时节,也去永丰烈士陵园祭奠过革命英烈,也去位于孙镇的农校感受不一样的学习氛围……所有浪漫时光,都令我至今怀念,放浪形骸的情形再也没有过。三十多年来,每每看到当时拍的黑白照片,内心总是激动不已,恨时光不能倒流!

中师三年,还没来得及品味和梳理,在一次实习之后就很快结束了。当有同学把毕业留言簙递到我的面前,我终于意识到分别的时刻还是来到了。当有同学把自己的照片送到我的面前,在我毕业留言簙写下“我们的友谊之树常青”“我会想念你的”等等动情的话时,我的泪就流下来了!当时的我们是脆弱的,我们都是不到二十周岁的孩子啊!一九八八年七月一日,照完毕业像,我和同学们就相拥而泣、挥泪而别了!

 中师三年,当我们有些同龄人在高考应试的独木桥上拼搏时,我们在师范的校园里吹啦弹唱;当我们有些同龄人一脸高考落榜的沮丧时,我们拿着派遣证端上了铁饭碗。有人说,中师三年,我们是学历教育的残缺者。然而,让我们重来一次不残缺的学历教育,其结果又会是怎样呢?

“三百六十行,行行出状元。”贫穷的家庭,我以中师的名义吃着商品粮,心里是满满的感激。我至今一事无成,不是因为学历,而是努力不够啊!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2019年4月29日凌晨